端阳五月
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东凯】两个幸福的混蛋》

*头脑发热,私设如山。

*写他们的故事感觉真好。



靳东把茶杯递给新来的助理时,瞥见小姑娘手机上那张被放大的机场照。眼神停顿的时间大概多了几秒,助理迅速将手机反扣在一旁的小马扎上,接过杯子讨好似的问他还要不要再来点儿,却见他摆了摆手,便起身离开。


深圳的夏天跑得太急,一不留神就拽住春天的尾巴将它甩向天边。黄昏和温度让人视线模糊,万物潮湿而扭曲地向眼眶涌来。视网膜上残留的白色在这种不适里几经变幻,最终拼凑成阳台晾衣杆上一件滴水的白色圆领卫衣。王凯就蹲在那儿,支楞着头毛看水珠落入苔绿色的地砖缝里,渐渐积聚成水洼,然后转过头问他中午吃什么。


满脸天真的期待,像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的小混蛋。


而这小混蛋还是自己薅回来的。靳东心里暗骂。


他忘记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情绪做好怎样的准备去薅人的。包厢灯光昏暗,同样让人视线模糊,嗅觉作为替代瞬间敏感起来。满屋白酒的甜辣里掺杂着几丝海盐和青草的香气,靳东顺着气味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混赖在沙发上不肯散场的人。他上前将人笼入阴影中,看他抬起眼,水淋淋的光伴随湿热的海风一下子扑面而来,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准备瞬间被吹得漫山遍野,心在一秒之内空了又在下一秒被填满。那人支起上身,无辜望向他的眼神里漏出点儿窃喜。靳东在阴影里窥不见,却从海盐青草气味的波动中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切,并因这份感知轻笑出声。当然事后回想起来,他下决心今后要竭力避免这种幼稚的念头,但彼时还是被某种虚荣占了上风,有人为自己的手段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对方对他的小把戏了如指掌。


王凯睡着时乖顺得像个孩子,呼吸平静,如雪花穿过宇宙轻轻落下。靳东将他抱得更紧些,好去贪婪地呼吸那海盐青草味的空气,好去感受那簌簌的雪花温柔地捧起他的爱情。对了,是爱情。曾对人有了爱情就可以依靠二氧化碳生存的说法嗤之以鼻,现在倒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了。他丝毫不介意甚至不动声色地鼓励着对方的狡黠,只想拼命地留存住他眼里的孩子气,至少在他的掌心下不必紧绷,可以舒展松弛,甚至偶尔可以为所欲为。


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只能在隐秘角落维持短暂的亲近,或者说他只能在自认为安全的时空比如趁他熟睡时完成一些具有仪式性的行为。煌煌灯光下仅剩避而不见,外表光鲜潇洒,内里形单影只。靳东曾怯懦地不敢去想象众目睽睽下的相遇,害怕目光一旦偷溜出去,会发生一场怎样的地动山摇。不,他更害怕地震崩塌的碎石会击中他擦伤他掩埋他,所以他至今岿然不动。不知道王凯每每遇到这种时刻是否会在此层面上与他产生些共鸣,但他从不强求,反倒将这作为某种隐秘的胜利。


你大概是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划去无数个可能与你相遇的日程。


所以你说,你是不是个幸福的小混蛋?


虽然这个小混蛋有时会陷入种种流言蜚语织成的旋涡,沉浮挣扎着等待黎明。每当此时,他就一头扎入水中,屏住呼吸慢慢靠近他,从背后温柔而坚定托起那瘦削拔直的背脊和腰腹。靳东一直都知道他在某次访谈中提及自己对他的保护,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认为那些照顾足够资格被称作「保护」。后来某次颁奖礼后的聚餐,他们在熙攘的人群中应邀合照,王凯自然而然地抬手揽住他的右侧肩头。灯光昏黄,视线模糊的当口,靳东的耳边突然清晰地响起那句「因为我在你旁边当然好啦」。他猛然偏过头,一场地震的前兆让那只手滑落,他在一片模糊中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睛撞过来,疑惑片刻后生出退缩。他因着那点微不可察的退缩清醒过来,然后凭着本能笨拙地靠过去,那只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左侧肩头。


呵,那时的我大概可以被叫作一个幸福的大混蛋吧。


那晚分开后,他开始明白所谓的保护是源自足够的珍视和爱护,以至于变为一种本能。明明知道他在隔壁化妆间与相熟的女演员谈笑风生,也要闯进去看一眼,仿佛多这一眼,他疲于奔波的生活里就能多一丝慰藉。然后婉拒工作人员一起合照的要求,半是心酸半是欣慰地得一句「听东哥的吧」。有一刹那他觉得对方是不是窥见了他暗夜里的梦的巢穴,某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把所有的秘而不宣都推到舌下,又止步于他那盛满小孩子的生命的双眼之前。


唉,我真是个幸福的大混蛋,你也是个幸福的小混蛋。


久而久之,他成了他袜子里的一粒小石子,细微甜蜜又无处不在的折磨,每次脱掉时忘记把他扔出去,穿鞋前又忘记把他摘出来,是行走的障碍,也是踟蹰的动力。脚底泛起小水泡,日子长了就成了个圆茧。茧从来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物什,再磨上几下立马袒露出内里的血和肉。就像那时他深陷舆论的罗网,口不择言后的束手束脚,烦闷而暴躁。王凯打来电话,询问他未来两个月的行程,留下句「到时候那边见」。于是他躺在一派天蓝海阔中,等他唤他就立刻起身赴约。


两边的拍摄均告一段落,他们把小巷里的一个中餐馆定为碰头地点。鱼端上来时豉油仍然滚烫,蒸腾而起的烟雾在橘色灯光中弥漫开来,对方的面容隐去棱角,留下混沌的可爱。开了小瓶洋酒,烟熏味和泥煤味浓重,助着撒野的劲头一箸一箸把鱼肉戳得粉碎,沉浸在放肆的欢愉中。他第一次知道王凯不爱吃鱼头和鱼尾,且一直坚持自己的论调:「你在意的东西可能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而别人斤斤计较的事物到了你眼里事实上也无足轻重,吃到你想吃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说话时还见缝插针迅速吞下最后一块鱼背部的肉,两腮因为咀嚼微微鼓起,眉眼飞出不屑的快乐。


你呀,还是一个幸福的小混蛋。


靳东放下筷子,点燃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杂陈的情绪混入酒精和尼古丁,沉醉又清醒。他头回发觉在他的小混蛋面前,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如,而这种失落又伴随着心臣口服的甘愿。所谓爆红后的不快,他越来越少宣之于口,却令自己耽于愈积愈厚的情绪,叫别有用心之人一点即爆。而那个他从背后托起的人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切,转过身牵住他的手,一起朝向有光亮的海洋表层游去。


雾气散开,视线逐渐明晰起来,动脉血液嗡嗡作响,心脏蠢蠢欲动妄图先发制人。可他知道那个小混蛋得了趣,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像对方在座位上坐下又起身,每一个动作都紧咬着他的神经末梢,反复几次后终于转到他面前,牵引着他起立,伸手,完成这个具有仪式性的行为。不超过十秒的时间内,他发现周围并没有多少人惊呼于他们「重逢」的秘密,工作人员照例在场内奔走,同行照例与难得见面的其他人打招呼。秒针走得沉重又轻快,掠过他们心尖而未掠过他人眼角。在世俗的吵闹快乐中,他重新获得放肆打量他的权利,询问他拍戏的近况,同他分享候机室听来的笑料,向新近合作的女演员骄傲而自豪地介绍他,并在自己与另一位高层打招呼时确定对方也怀有同样的心情——他无意间瞥见,他的小混蛋为了避免等待的尴尬,礼貌而绅士地朝对面的女演员伸出手,惹得她不住轻笑。


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心底冒头的那点儿嫉妒,只好快速结束对话,回身找机会把手落在对方肩头,收紧又舍不得似的放开。好在他们之间的确存在一点儿灵感的相通,他很快获得安慰——来自手肘处的温柔回握。


但他的骄傲自矜不愿他在这场比试中先认输,等待表演的时间足够他储备勇气,面不改色地夹在两个女演员中间如个小粉丝般左右挥舞手持灯牌。顶灯倾泻下来,灼得脸发烫,可他看见台上的他,所有的欲望和涌动就都被不吝啬地献出去了,哪怕只是和众人一起挥动的灯牌和最后的掌声与欢呼,都希望他能看得见能听得见。


你看,我在你这个小混蛋身边,你也很好。


散场后侯鸿亮攒了私局,几个熟人,喝酒也不顾忌。临末尾了他出去接电话,还没走回包厢便接到王凯助理的电话,大意是醉过头不肯走,其他人也醉得不轻,请他快回去帮忙。他是闯入包厢的,却在靠近时慢下脚步。在沙发上的人抬眼的刹那,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不相干的事物,缺页的剧本、滴水的丁香、油腻的盒饭、掉落的星屑、断了柄的雨伞、划着波浪线的摘句、天桥下午睡的流浪汉和机场擦肩而过的朋克青年。他突然开始懊悔他们之间竟错过了如此多共存的时间和空间,以至于他暗自收藏了好多琐碎而温情的言语想要向他倾诉,想要他修长的手穿过他的头发,捏住他的后颈,然后给予他多余一块巧克力的奖赏。


靳东带他进入自己在这个城市的驻地。超过十五层的房子视野开阔,当然他现在无心去欣赏,因为他必须把全副精力放在这个醉了的小混蛋身上。酒劲上来的他就像松散了的架子,失去约束,赖皮似的要洗澡。好不容易制住他,给他擦了脸换上自己的旧衣服,才撇着嘴不情不愿地睡下。靳东洗了澡回到床上,对方像有所感知似的依偎过来。他伸手抱住他,在海盐青草味的空气里想起助理汇报明日行程的电话。


不过不止他一人不愿去思考冗长无尽的行程表。清早王凯醒来,洗完澡吹干头发后看着昨晚换下的白色圆领卫衣——他向来讨厌穿着正装去赴私局——一拍脑门把它丢进水池开始搓洗。靳东来不及拦他,就任他把衣服捞起拧干,挂在阳台的晾衣杆上。窗外落着小雨,他就蹲在屋里,看水珠落入苔绿色的地砖缝里,逐渐积聚成水洼。靳东倚在客厅门口望向他,明知故问了句「你几点的飞机」。


他不答,过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问「我们中午吃什么」,然后重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补上句「我有点儿饿了」。


明天,去他大爷的明天。


「……番茄鸡蛋面怎么样?」


他看见他笑起来,细长的纹路里都漾着奢侈而明亮的光。


你真是个幸福的小混蛋,可是没有你的明天,不过都是形单影只的昨天。


明天,明天,那件滴水的白色圆领卫衣突然被强光穿透,靳东回过神,背景灯大亮,视线重新清晰,夜戏准备开唱。他记起明天的明天是再次见面的日子,一个人头攒动的车展。他想今天收工后询问他到时会用什么味道的香水,方便他在视线模糊的时候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又觉得并无此必要,因为他会牵引着他,就像那天晚上牵引着他在众目睽睽下抱住他那样,让他们的视线穿越人海,准确无误地找到彼此。


靳东搓了把脸,开始复习夜戏的台词。第一百八十一页正中的一行字被人用彩笔圈起来。


「你说,爱情是什么?」


他活了四十二岁——用他一生中分分秒秒积累起来的四十二岁——才到了这个关头。他自觉心灵清透,坦坦荡荡,什么问题也难不住他。*


你说,爱情是什么?


爱情大概是同样一件白色圆领卫衣,对有些人来说只是一件风格简洁的上衣,而对有些人来说,是阳台晾衣杆上滴水的白色圆领卫衣,他的爱人蹲在那儿,支楞着头毛看水珠落入苔绿色的地砖缝里,渐渐积聚成水洼,然后转过头问他中午吃什么。


满脸天真的期待,像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的小混蛋。



不,是两个幸福的混蛋。


-完-


*来自马尔克斯《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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